妙蛙橘砸

我笑君子爱小人

【双荒】见温柔 武侠paro 师徒年下 一发完结he





荒川回来了一个男孩,于是这个男孩成了他的首徒,也是他的关门弟子。
荒川从来没打算收徒弟,他每天要操心的事情已经足够多,也没有什么一套非得找个亲传弟子必须遵守条条框框才能传下去的武功秘籍,山庄和产业给可靠的人就可以,他不打算给自己找这个麻烦。但是这个麻烦是他自己捡回来的,那就另说。

他是在外出处理事情的时候把他的徒弟带回来的,那一晚终于处理完事情,他坐船回府,白天实在太累,晚上反而脑子异常的清醒,所有等着他去处理的事情都一件一件的往外冒,半点睡意也无。等他坐在床上盘着腿将内息转了二十四周天,再转二十四周天的时候,外面忽然吵吵嚷嚷起来。即使不需要内功深厚,耳聪目明,也能听得一清二楚,外面的舵手说“水里有人。”接着是船老大的一连串呵斥,大晚上的别说这样不吉利的话,便只打算绕开埋头继续开船。

荒川后来也在想,自己那天晚上到底为什么会走出船舱,借着极好的目力看清了水里抱着一截木头浮浮沉沉的人,然后下意识的足尖一点,腾身而起,在所有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将那个人从水里捞了出来。

可能是那天太冷了,如果一直泡在水里的话,会非常难受吧。

荒川没想到自己捞上来的人还有气,浑身冰冷的少年带着湿淋淋的水汽蜷缩在他的怀里,胸口微弱的上下起伏着。荒川便解下自己的外袍将人从头裹住,看着船上没有一个人有接手的意思,就直接抱着人去了自己的房间,吩咐人准备热水姜汤,还叫来的一个应对溺水经验丰富的船员。

少年咳呛着吐出水来,可气息依然微弱,面色冻得青白,手足俱僵。荒川便握着他的掌心试探了传了一些内力过去,可以一试之下才发现,这少年原本就身怀内力,且就这个年纪来看,内力并不弱。

荒川微微拧了眉头,那内力与他一样,都是走阴寒一路,被他的内力一激,那少年身上的内力便运转开来,荒川探查着,果然几处经脉阻滞,想来落水之前,是受过伤的。

他解了少年湿淋淋的衣衫,等到他的手脚不再冰冷,才将他放到热水桶里泡着,他这次出门出得紧急,并没有带仆从手下,既然是他救上来的人,这些事少不得自己亲自动手做了。
少年一直昏迷着,等到荒川又费力将他从桶里抱出来,找了一身自己的衣服给他换上,也顾不上合身不合身,多要了一床棉被把少年裹住,由着那少年占了自己的床铺,自己坐在桌边稍微打个盹。

荒川是被那个少年的声音惊醒的,昨晚烛火昏暗,尚未看清长相,只记得一张面庞惨白的吓人,可现在那张脸烧的通红,汗珠滚滚而下,身子微微发抖,眉心紧紧的蹙在一处,嘴唇都被烧得干裂,低声的呢喃着,“我没有,相信我,相信我,别这样...”那样子实在是可怜,荒川好不容易管一次闲事,捡回一个人来,既没有让他被水淹死,也不能让他在自己眼皮底下病死。

姜汤热水再次备上,船上药材稀缺,勉勉强强按着经验凑了一副退烧药下来,荒川便耐着性子替他擦了冷汗,将少年抱起来半靠在自己怀里,一手捏开齿关,强灌了药和姜汤下去,然后贴着背心,缓慢的输了些内力进去,将少年阻滞的经脉尝试着一点点的疏通开来。他的内力阴寒,可身躯却暖,精壮胸膛贴着少年劲瘦的背脊,让那个紧绷的身躯放松下来,这次似乎是窝在荒川怀里睡着了。

荒川动不得,只能维持着这个别扭又艰难的姿势,一只手揽着少年,让他不要靠在自己的肩头睡着滑下去,另一只手拧了一条毛巾来,手上运功将毛巾冻得冰凉,贴在少年的额头上降温。到底是年轻人弟子好,到了晚上的时候,体温就已经降了下来。

少年清醒的时候荒川正在打盹,他近几日都没有休息好,靠在床边就睡了过去,少年睁开眼睛,入眼就是一个精巧的下颌,才发现自己半靠在男人的怀里,他微微一动,男人就睁开眼睛。

那眼睛极淡漠,冷冷的朝他扫过去,然后顿了一瞬,锐利的目光收敛回去,轻声开口,“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醒了的两个人都觉得这个姿势实在不太好,荒川便不动声色的松了手,换成坐在床边的姿势,少年身上依然发软,躺在床上却挣扎着想起来,被荒川一只手便按得动弹不得,说“有什么话躺着说就行了。”说话之间,他端了一杯水过来,给少年润润嘴唇。

“多谢您救命之恩。”少年说道,“我叫荒,还没有请问恩公...”
“荒?”荒川微微笑了一下,说“多你一个字,我叫荒川。”
......

这应该就是一个极其普通的开头,两个人也没有多说几句什么。荒川看着现在院子里面练武的身影在想,明明也没什么特殊的,怎么他就顺理成章的让小崽子穿着他那个时候尚宽大不合身的衣服,多加一副碗筷,带着他回到了山庄,在小崽子纠结去留的时候,主动开口问他要不要留下来做他的徒弟。

可能是看荒的根骨好,悟性高?别开玩笑了,荒川之主本就不在意将自己的武功传承下去。后来又过了很久,他大概想明白了,荒是他真真实实救上来的唯一一个人。没有杀戮,没有动用武力权柄,也不是为着利益名声势力倾轧,更不是为了责任负担。只是因为那是一条命,他救了,所以他愿意一直负责到底。



荒是个好徒弟,是真的天资聪颖,且根骨齐佳,还有荒川并不知道来自哪门哪派的内功根基都非常扎实,这样的徒弟教起来,实在是太省心。更何况除此之外,更是心志坚定,荒川有时候甚至都觉得不太好意思,他做师傅的不过是随口提点几句,其余全靠荒自己领悟,功夫进步神速还要被人夸自己教导有方,他没多少时间去教荒,反倒要让荒跟着他,为了山庄里面的其他事情奔忙。五年已过,荒身上少年老成之气越发明显,身量也高,看着是像个大人了,可一张清隽面庞,细眉杏眼,还是勃勃的少年气。


荒川家里的山庄也叫荒川,所临一条奔腾河川也名荒川。多年之前,荒川凶险,水患匪患将荒川周围搅得民不聊生,正是荒川的先祖带一身功夫来到此处,凭人力灭了匪徒,又靠着雄厚财力,在荒川一带兴建堤坝水利,将此处治理的安顺起来。后来便干脆留在了此处,建起了山庄,一半江湖人,一半生意人。家大业大实力强横,到了荒川这一辈,更是将荒川周围治理得越发好,更何况取名之时,荒川便与这河川同了名,江湖人便称“荒川之主”。


荒和荒川正坐在荒住的院子里一块吃饭,按照那些烦人的规矩,徒弟和师傅不应该一块儿上桌,荒川也懒得管,就算有时候大宴宾客,荒也是在别人吃惊的眼神下面坐在自己的旁边,更何况现在就是随意吃一顿晚饭,两个人相对坐着,连旁人伺候都不要。桌上四五个精致小菜,一碗浓汤冒着咕咕热气,荒也不说话埋头吃饭。荒川慢慢喝汤,偶尔动动筷子,却是给荒夹菜。

少年现在已经混合着青年的模样了,轮廓越发分明好看起来,他乖乖吞下师傅夹到碗里的一块牛肉,说“师父,你怎么吃得这么少?”
荒川便用筷子顺势敲了一记他的额头,给他盛了一碗汤,说“长身体的小伙子能吃下一头牛,我可不能跟你比。”

“吃太多了么?”荒的脸微微有些发红,说“好像是吃得有点多。”
“吃吧吃吧,”荒川说,“排骨汤专门吩咐厨房给你炖的,不然你真是迎风就长,晚上去看你,你要说你骨头疼得都睡不着。”

“还抽筋了。”荒说,他盯着师傅的下颌看了一眼,然后大口的喝下汤,果不其然被烫的面色都发红,荒川便又想拿筷子敲他,可是不忍心,叫侍女端了果子清露来,荒川接过,手上隔着碗微微运功,只看见碗边上结起薄薄一层白霜,荒川内功已大成,凝水为冰轻而易举,他用勺子在冰块上轻敲,那一小碗冰应声而裂,他将冻着西瓜葡萄等一应鲜果的晶莹冰块舀起来塞到荒的嘴里,说“外人各个跟我说,我这个徒弟成熟懂事,我怎么就没看出来,跟我吃十次饭倒是有八次要出点事情。现在跟你我连鱼都不敢吃,怕你一晃神就被鱼刺卡着,平白喝了半瓶醋。”

荒川又舀了一块冰递给荒含着,看着少年露出尖尖犬齿将冰块咬得嘎嘣作响 ,说“我这几日要出去一趟,你在家照看。”荒川一笑,只等着少年开口。
荒将那口冰吞下,舌尖不再烫的生疼,说“那还是老规矩,师傅教我几招,回来检查我学没有学好。”

“好。”荒川说,“休息一会儿,我教你。”

荒川事务缠身,他和荒像寻常师徒一样的时刻并不多,更多的就是这样,挤出来的时间里面教导几句,一起吃饭的时候问问荒的学业,吃完饭后喂上几招。
两个人走到院中,荒川手中折扇打开,在胸前轻轻晃着,说“来先试试之前教你的那几招。”荒川的功夫走得是内家一路,不拘兵器,更注重气和形,招式却是轻灵。

荒此次用的是剑,少年长剑一抖,清凌凌的月光之下,剑色如清辉,他全力向荒川攻过去,剑光舞出一道残影,将他修长身躯包裹其中,荒川却只是扇子展开,横挡在胸前,精铁扇骨由着长剑从缝隙中穿过,反手一别就将荒的剑卡住。

他出声提点,“使长剑遇到用折扇时,剑招不可竖划,只可横劈。再来。”
荒的长剑从扇骨中抽中,冷光一闪,再次攻上来,荒川却将手中折扇合在一处,变成一根判官笔,荒剑锋斜斜刮过,荒川扇尖迎上,点在荒的手腕穴道处,他没有用半分力气,只是轻轻敲了一下,说“这样你就得弃剑。再来。”

荒绕出一个漂亮腕花,剑锋直朝荒川心口点去,荒川腰身后仰堪堪避开,反手卡住荒的手腕,一手将荒带过来,他整个人几乎将荒拥在怀中,长剑顶在荒细长的脖颈上,这些年荒个头猛长,身量已经和荒川差不多一样高了,说话间荒川呼吸的热气扑在荒的耳垂颈间,荒川手把着他的手腕,就好像刚开始教他练剑的那个时候,一手圈着他的手腕,一手扶着他的腰,带着他使出最伶俐的招式。

荒川说“今日教你自保的一招。”荒川接过剑,说“像我刚才那样,握着我的手,然后把剑架在我的脖子上。”

荒站在荒川身后,身子却崩的直直的,不敢贴的太近,一番缠斗两个人身上都是热气,荒川身上好闻的味道更明显一些荒面色红的更厉害,他一手卡住荒川的手腕,将剑顶在荒川的脖颈处。

荒川个子虽高,骨架却不大,手腕甚至可以被荒一把圈住,荒正握着手腕那处紧致的皮肤不知该如何是好,就听着荒川说,“看好了。”

他手肘向后一撞,荒躬身避开,就势手腕一翻,荒的力气极大,并不能挣开,荒川只是借力反压住荒的手腕,长剑离开脖颈,向下一压直直向后刺去。

荒后退一步,说“这招的最终后果是什么?”
“你死,我伤,但我能活。”荒川收剑,伸手在荒的小腹处轻轻点一下,说“这招遇到强敌自保,若是他在你身后制住你,剑从这里穿过去,然后杀他。”荒川又补充了一句,“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要用这招。”

“师父怎么会想起来教我这一招?”荒问。
“你武功越来越好,可是锐意也愈来愈重。年轻人,总是想一味强攻,对敌刀刀见血才算胜利。”荒川说“其实有时候保护自己也是一种胜利。”荒川说,“此招名为’见温柔’,刀锋之下护好自己,未尝不是对自己的好了。”

“多谢师父提点。”荒提剑又练了几次,荒川看了一会儿,说“不早了,你也早点睡,我先回去了。”
荒还想说什么,但是也没说出口,他只是看着荒川的身影消失在门边,然后重重的舒了一口气。


然后长剑出鞘。一套剑法行云流水般的用出来,他身形轻灵,格外好看。直到这一套剑法使完,荒单膝跪在地上,长剑撑在在地上翁然作响,他抹了抹额上的汗珠,到了最后,他知道自己的剑招已经乱得一塌糊涂,因为他的心早就乱了。
为了,他的师父。

荒坐在院子里面想,若是他现在说。他对荒川蒹葭之思多过师徒之情,会不会天上立刻劈下一道雷来,将他这个大逆不道的孽徒劈的灰飞烟灭。俱是男子又是师徒,仿佛还嫌他忤逆的不够多。

可是能怎么办,荒川将他从水里救起来,此后一直悉心照顾提携,教他武功读书做人,几乎是日日相见。更何况荒川本来就那么好,强大而可靠,即使看上去淡漠,但那一点点温柔,已经足够让人沉迷下去。

他在水里太冷了,而荒川那样暖。

所以他跟荒川吃饭时候总是紧张,荒川提起他夜里长个子抽筋的时候也心慌意乱,他在长大,要面对的不只是抽筋的腿,还有梦见了师父而要爬起来去洗的床单。他怀着激动而雀跃的心去等待着荒川教他新的招式,又实在害怕两个人身体相贴皮肤接触的时候,会控制不住自己。

天涯之大,他唯独贪恋此处温柔。




最近荒川附近并不安稳,荒是知道的,可是没有想到这个麻烦竟然来的这么快,这当然是有预谋的事情,荒川带着庄中精锐前脚出门,后脚就有人上门寻仇,荒川从一个破败河边村寨如今被治理得井井有条,自然招惹的人眼红,想来分一口羹。

荒赶到的时候,庄子里的老管家已经被人扶着退下了,脸色苍白,面上还残留着血迹,显然是已经动了手。家族中的长老拄着拐棍站在门口企图拦住来势汹汹的人,可气势早就弱了大半。
荒只是提着剑不动声色的站在一边看着双方僵持。他便看见一个英俊却眉目阴郁的男子手握着折扇站在一边,折扇拍在手心里面一点一点,唇角微微翘起,笑意似有似无,无端看得人心里发麻。身边站着一个肤白如雪的美貌女子,着一身水蓝间白的衣裙,清秀可人,可凝神一看,双目晶莹,吞吐之间气息悠长,显然已经跻身一流高手行列。还有一个极英俊的男子站在一边,白衣黑发,身形修长,气势极强,冷漠得吓人。

荒听着家中长老拐棍重重点地,说“晴明先生,我家家主不在,不如改日再来拜访、”
那男子却摇开扇子掩唇轻笑,眉目之间是散不开的邪肆,他眼睛微挑,说“别说什么客气话了,你知道我就是专门挑荒川不在的时候来的。”他扇子一收,让人看清了他的恶意笑容,说“江湖规矩,谁赢谁说话。”他的扇子轻轻敲击在掌心,那声音却好像敲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头,他说“你们找人和我的人打一场,若是赢了,我今天就放过你们,若是输了,”男子挥出扇子一指,“那半边就归我了。另外半边,等你们家主回来,我再来讨要。”


庄中的半数精锐都跟着荒川出门办事去了,庄里面根本没有一流高手。更何况荒川刚接任庄子时,荒川一带曾有盗匪横行,剿杀之时庄子里折损的人不少,俱是壮年,住在山庄里面的,除了族中的长辈,更多的还有当年遗留下来的孤儿寡母。这些年,荒川声势坐大,却没有想到有人会在这样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公然上门挑衅,甚至只带了两个人。

庄子里面会武功的管家已经受伤了,剩下的会武功的不是已经年老,要么就是武功还未学成。长老将拐杖一挥便想出手,只可惜他中年时便受过重伤,彻底伤了根基,如今剩下的不过空空一副骨架而已。

清丽的女子不说话,只是一掌扫出,整个院子的便立刻寒冷了下来,草地上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上了一层白霜,有不懂事的小孩喊了起来,“是冰!居然结冰了!”
这内功如何再也不用多说,刚才还跃跃欲试的人的气焰好像也一起被冻了个干净。

荒握了握手中的剑,身形微动,一手将拐杖稳稳的接住,将长老扶到一边坐下,躬身对晴明行了一个礼,说“家师不在,不如让我来领教前辈高招。”

荒的武功一贯都是荒川亲自教导的,庄中其他人也不知道他的武功深浅,心里都是没底,只是此时,荒川一庄的颜面甚至生死,全挂在了这个少年身上。

他长剑指地,身形挺拔站在那处,脊背已经是宽阔起来,带着男人的担当,眼角眉梢还是有着跃跃欲试的少年气,他微微一笑,说“请赐教。”
晴明微微偏头,说“雪女,你去。”
女子悍然出手。

江湖之中原本就不能轻看任何一个人,明艳娇怯的女子之所以怕人是因为她难以控制自己的杀招,而旁人在她看来实在弱小,看似年迈温柔的老人可能是最好的医生,连同他身边那个看上去是他孙女蹦蹦跳跳的小女孩也是医术了得,笑容甜如蜜糖叫你来玩的男孩子,是江湖里面最可怕的杀手。任何一个人,都可能身怀绝技,不轻看一人,才能在这里长久的立足。
这句话同时在交手的两个人的心头浮现出来。

雪女不带任何武器,一掌便轰然砸下,而荒在迎着她那一招而来的瞬间将剑负到身后,单手运起一掌,竟然是打算硬生生接下那招。
一声巨响,两人都是向后急掠几步,四周白雾弥漫,寒气四溢,只看见石壁花盆上迅速的爬满了白霜,也不知道是谁的内力阴寒,更甚一筹。

荒面色不变,雪女也只是微微一笑。晴明摇开扇子,说“不错不错,好歹有一个人拿得出手,不然我还以为,整个荒川,都只靠荒川一人在撑。”
荒没有说话,他归剑入鞘,他想起了寻常练武的时候,荒川总是跟他说,“再来”。雪女并非依靠招式取胜,他索性也弃了兵器,长剑扬手一丢,旁边自然有人能接住,他也是微微笑着,对雪女说,“再来。”

第一次接手的时候内心确实是没有底的,但一招相交之后,他发现对方的内力并非在自己之上,他这边气血翻涌面上还要强撑无事,那边微笑却不开口,未必不是怕一开口就一口鲜血喷出来。

荒一招已经抢先使出,这次得占先机之后再不停顿,接连几掌对着雪女就砸了过去,人已经到了雪女面前,两个人手掌相接,都觉得自己贴在一块冰上一般,荒使出小擒拿手,手掌上翻扣住雪女脉门,内力如冰刃一样顺着经脉刮过去,荒轻笑,说“姑娘得罪了,你还是认输吧。”

雪女依旧是面无表情的,她看着自己那只被扣住的莹白手腕,仿佛传来的尖锐疼痛与自己无关一样,她另一只手没被禁锢的手掌忽的运起了十足的力道贴向了荒的心口。她终于说了第一句话,声音还带着疼痛所有微微有些发抖,但她居高临下的看着单膝跪在地上的荒,荒正擦着嘴角的血沫,她说,“你师父教的挺好的,只是性子单纯了些。”

雪女扬手便要再补上一掌,周围已经有看不下去的孩子尖锐的惨叫声传来,似乎已经预感到了下一刻荒就要暴毙当场,也有武功稍差的年轻人要跳出来,拦不住人好歹替荒挡下一击也是好的,可是年轻人立刻被身后年长的父亲死死拽住,低声说别去送死。

眼看着那一掌就要印上荒的灵台,那只手腕却再度被死死扣住,荒的声音一字一顿,似乎是带着血,依旧是一样的小擒拿手扣住脉门,这次的内力却比刚才更加汹涌,像是满带着冰刀的澎湃流水涌向雪女的经脉,他彻底笑开,唇角带着鲜血,为那张英俊容颜染上了戾气,荒随意的伸拇指抹掉了血渍,他露出洁白牙齿,不再是少年的纯善羞涩,而是野兽一样的凶狠,他说,“我已经放过你一次。”

可是不会再有第二次。冰冷内力迅猛的灌向雪女,她内力一直阴寒,这是她第一次感觉到什么叫做寒冷,阴风寸寸都在刮向她的皮肤,像是万把刀剑将她卷在风中凌迟。这少年再也没有半分礼让克制点到为止,这是要她的命。雪女一口滚烫鲜血喷出,落地成冰,如点点梅花撒落,满满都是凄艳不祥。

谁能想到,荒的内力竟然已经强悍到了这样的地步,高手过招,若是内力相近,靠招式经验取胜。可是她和荒,分明就是这经验招式绝对不如她的少年,在被她重伤之后,完全不需要任何招式,用内力来碾压她。他们第一掌对过,她以为这少年的内力只是与自己一般上下,究竟是他被激出了力量,还是一开始,根本就没有用全力。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的手段都是无用的。
雪女听见自己的声音嘶哑残破,她喊了一声,“大天狗!”
迎接她的是一阵疾风, 生生将荒的内力全部搅散,白衣的男人伸手将她接过放到一边,一句话都没有说,抬手就是暴风骤雨的招式向荒袭来。

长老拐杖顿在地上的声音在此刻已经听不清的,他苍老的声音在进行着自己也知道无谓的争执,“我们已经赢了!”
“哦,”晴明摇摇扇子,雪女脸色惨白的站在他的身后,“可是我只带了两位手下。你们庄子少说也有近百人,自然可以派人换下那位可怜的年轻人,我又没有拦着。”
可是没有人敢动。

别人的命是命,自己的命更是命,一腔热血顶不过生死,更何况,他们更多的都是已经见过生死而残存下来的人,有的人死了丈夫,有的人没了父亲。热血被冻得冰冷,肝胆被磨得粉碎。

于是他们就站在那里,看着那个少年为他们挺身而出,但他们不会为他挺身而出。

荒捡起了刚才自己放下的剑,大天狗身上的暗器将他卷在其中,那短刀一侧分明是轻柔羽毛,可混上强横的内力,即便是一张纸都可以伤人,就算是再柔软的羽毛,也足够将荒浑身卷的伤痕累累。

刺啦一声荒的脸上带上一道刀伤,他的身上已经是很多细小的伤口,眼睛看不清,可是空气中的血腥味越来越浓,他抬剑格挡,可是漫天轻薄羽刃,实在是让人招架乏术,更何况他本来就已经挨了雪女一掌,外表再是强横,此刻也已经是内息翻涌,血腥味已经涌到了唇边,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他将剑舞成密密一道光圈,把自己裹在其中,却还是清清楚楚的听到扇子轻敲的声音,晴明轻声说,“年轻人,你不如现在停手,替你师父给我们让出一半地界,好好回去养伤。不然你死了,结果也是一样。”

荒只是咬紧牙关不说话,有些事情荒川不需点明是如何做的,日常的一言一行就已经教给了他。他知道荒川是如何的守护着这一方水土,也知道整个庄子上上下下的鳏寡孤独,平时荒川是怎样的在照顾着。

他今日就算是葬身在此处,也比收手之后去面对荒川要好,荒川守护着这片山水,而他想守着他的师父。

可是如果今天就死了,总还是不甘心的。他的心思不可言说,可又不想永远就这样深埋在尘土,荒川还有更多的招式没有教他,他还想喂招的时候碰到荒川的手腕,然后脸红心跳一整天。荒川还没有回来,他不甘心死。

荒抬头狠狠的盯着摇扇子的男人,他觉得他头痛欲裂,似乎有一股狂暴的力量就要破体而出,他知道那是什么,他从来都想要隐藏起来的东西,而现在他不想管了,他要等荒川回来,所以甘愿放出身体里面的野兽。

心法运转,内力在身体里倒转二十四周天,在经脉里面汹涌的不是和荒川一脉相承的力量,而是另一种更可怕的东西。他一直小心翼翼的克制自己来控制力量,但现在他可以放纵的让某些东西来将他吞噬。

周围的空气都在顺着他真气运转而动,铺天盖地的羽刃像是被看不见的高墙所挡住,然后一旦撞上,就碰的粉碎。

荒听见自己的嘶吼,他好像灵魂出窍,冷静的浮在自己身体的上方,看着自己如何一刹那就狂暴起来,他的长剑被内力所激碎成数段,全部朝着大天狗飞去,来势汹汹,只恨不得将一切都斩落。荒身型一动,飞掠而起,整个人紧跟着断剑就来到大天狗的面前,他不动兵器,只用一双手掌,手法却精妙无比,速度快得让人根本看不清他是如何做到的,羽刃断剑皆被他拈在手中数段,掌风一起,碎成更小的片状,铺天盖地的兜头砸落。

受到袭击的不止是大天狗,站在一边观战的雪女和晴明,一样被夹在着混杂着凶器的阴风之中。可是他依然没有停下,澎湃的内力似乎永不消散,甚至一波比一波还要凶猛。荒双手平抬,刚才雪女掌风落下的所有碎冰应声而起,大天狗吃惊的看了他一眼。他感受得到,荒的身上分明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内力,他左手阴风四起,是和雪女对战时候的阴寒一路,那掌风将所有冰屑凝成更尖锐的针,然后右手一挥,那种他从未见过的仿佛整个人都要被控制的力量,将杀意朝他们扑来。

掌风收,杀意敛。此战,胜负已定。

晴明那边精巧的扇子已经不见形状,发鬓散乱,大天狗白衣染血,雪女则彻底昏迷了过去,被大天狗负在背上。

荒只说了一句“送客。”便转身离开,他看上去气势极强,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转身进了院子,他便一头栽倒在地。

他也不知道,男人离开的时候,虽然形容狼狈,可眼中的光彩甚至比来时还更甚。
“荒川,养这么个东西,你简直是在自寻死路。”



荒川提前回来了,他刚一回来家族的人就已经在祠堂里面严正以待,可是荒川只说了一句,“等着。”转身就进了他徒弟的小院。

院子还是一样冷冷清清的,荒并不喜欢人多,安安静静没有人跟他说话,他一个人也照样可以好好的呆着。

可是现在荒川却莫名觉得有几分心疼,想着下次移栽一颗果树来荒的院子里面,好歹开花结果落叶,一年四季都有热热闹闹的时候。

这样想着他就进了荒的房间,他唯一的徒弟正面色苍白的坐在床上运功,只穿了素白的单衣,看见他就先笑弯了眼睛,说“师傅,你回来了。”

荒川就在桌边坐下,先拿了东西出来,说“这次回来的急,没有带其他东西。带了一点吃的给你尝尝。”

荒就笑嘻嘻的拿着东西吃起来,果脯有甜有酸,荒川便看着他低头吃东西,一会儿算得皱眉,一会儿甜的笑得露出牙。就好像还是跟在他身边那个小崽子,才被他带回来的时候又紧张又怯,束手束脚放不开,荒川看着觉得可能饭都吃不饱。于是每日练功的时候就给他一点零嘴儿,让他一个人去吃。

荒川抬手摸摸他还散落着的头发,看着荒最近明显消瘦了一圈而更显得轮廓分明的脸,好像他的小孩儿就在眼皮下面,已经长那么大了,长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两个人谁也不开口,就这么安静的坐着,荒川不问荒身体有没有恢复一点,也不跟他讲那天发生的事情。荒也不问荒川为什么提前回来。他就坐在那里,像是还要抱着师父腰撒娇,练不好功早上想偷懒不起床的小徒弟一样。最大的烦心事是今天马步要扎半柱香的时间,最大的高兴是师父买了梅子糖。

荒川从怀里掏出了一本书,说“来,收好了,又多了一本地方志。”荒便兴致勃勃的接过来翻看着,他说“那以后我们一起要去的地方又多了一处。”
“嗯。”荒川说“此处可泛舟湖上,带你去摘莲蓬。”

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开始,荒川有时候出门不能带上他,回来就给他带当地的志怪书籍,荒一本一本的存起来,说有朝一日要是有空了,两个人在一起把这些地方重新走一次,不考虑江湖事,只做闲人,江海任平生。
以后,假装总是有以后的。

荒川指挥着荒躺下,让他不准起来,最多可以坐着看看书,好好休息,然后起身准备离开。
荒看着荒川离开的背影,终于忍不住开口,“师父,我给你惹大麻烦了吗?”
“没有。”荒川说“你好好休息便是。”

走出了门,荒川站在院子中心,又补充了一句,说“当年没让你死在水里,后来练功从树上翻下来头破血流你也还好好活着,跟我出去办事被人拍了一掌现在仍是活蹦乱跳,我怎么把你带到这么大,我现在也能怎么护着你。”

话是这样说,可是江湖不是靠一腔热血肝胆就能走下来的江湖。

荒知道自己给荒川惹了大麻烦,他从被荒川捡回来的那一天开始他就知道自己是个麻烦,只是一开始藏着不敢说,等到荒川主动开口要认他做徒弟的时候,是真的东躲西藏被追杀的害怕了,这样的温暖安全他无力拒绝。再长大一点,战战兢兢到了十六岁,他终于把自己存了好多年的勇气拎出来跟荒川说自己的身世的时候,荒川轻描淡写的一句,“我知道啊。”

荒当时整个人都懵了,就好像自己提心吊胆了许久,觉得是一件会天下大乱的大事,在荒川眼里,就是荒川给他端了十六岁生辰的那完寿面,随手坏心的把他上面卧着的嫩生生的荷包蛋戳破时候提及的一句话,“我从河里捞你回来的时候给你输过内力,我知道你身上有其他内力。后来教你武功,我怕两种能力相冲对你有害,所以去查了一下。”

“你真的知道我是谁吗?”荒盯着荒川问。
“我知道,”荒川说,“我从小带大的徒弟,我自然是知道的。”荒川压低了声音轻声说,“你身上的内力,叫天罚,对吗?”

荒一脸震惊的看着荒川,荒川却只是揉揉他的头,递了一双筷子给他,说“快点吃,面要糊起来了。”

他身上的内力叫做天罚,这名字听上去就不吉利。嚣张霸道起来的时候可以说是上天带来的惩戒,给自己带来灾祸的时候,才知道罚人罚己,永远都逃不开。

荒的父亲是一代武林宗师,醉心于武学,花费了半生的心血钻研出了天罚的心法,可是当他此功练至九重的时候,他才知道,他已经是力量的奴隶,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行为,极致的力量带来的是随心所欲的杀戮,他越发心绪不宁,人命在他手中不如草芥,换句话说,走火入魔。

当年他狂性大发,与前来擒获他的江湖众人一战,死伤无数,各大门派几乎全部的绝顶高手都折损在那一役,现在侥幸残存下来的人都还心有余悸,那种力量不该在一个凡人的手中,如果有了,带来的就是罪孽。可饶是如此也没有能够将他立刻擒获,那内力如潮水般生生不息,越战越勇。百人车轮战了七天七夜,大概是身体再也承受不住这样的力量,荒的父亲爆体身亡。

如此一来,荒就成了余孽,他当时已经十岁,天罚的心法练至第三层,被上门追杀的时候,他藏在一个村子里,那山村受他的家族庇佑多年,可一旦有人上门,半点迟疑都没有,就将他交了出去。江湖人震惊小小一个男孩子竟然也可以和人缠斗很久,更加迫切的要痛下杀手,荒最终还是逊了一筹,被少林高僧一掌拍在胸口,没了气息。

江湖人士始终在意那点所谓的道义颜面,诛杀孤儿在他们看来与邪教无异,所以荒断了气的身体没有多检查,直接就抛进了水里。

他们终究还是低估了这份心法,掌力轰然而至的时候心法逆转,将内力吸了十足,护住了心脉,气息断了也不过一时,很快就会修整过来。至于抛在水中,更是巧得不能再巧,修炼天罚心诀之前,荒这一手闭气的功法,早就练得炉火纯青。

他就在那时,被荒川捡了回来。

他十岁忽然成了孤儿,家族毁灭,一夜之间被高手追杀,全靠自己逃命。在水里漂着的时候又冷又饿,没想过自己会活命。然后他再一次醒过来,睡在柔软的床上,背靠着一具温暖的身体,他睁开眼睛,看见男人精巧的下颌。

他喜欢荒川,就是睁开眼睛那一瞬的宿命。

他那日交手,性命攸关之际,是动用了天罚的心法才留了一命,可是他没想到,上门挑衅的男人认得这套功法, 不过短短几日,消息就传遍了整个江湖。一说荒川藏匿了天罚心法,二便是他这个余孽竟然安安稳稳长了这么大。

他并不想给荒川惹麻烦,如果荒川要他走,他立刻就走,如果荒川要他的命,他给也无妨。

荒川此时在宗祠当中,长老依旧握着拐杖坐在一边,一脸的痛心疾首,说“没想到他竟然是这么个身份,庄主...”

荒川面色没有半分变动,他依旧优雅的摇了摇扇子,反问了一句“他会天罚心法,当日救了整个庄子的人就不是他了么?”
众人哑口无言。

过了许久,终于长老仗着自己身份慢吞吞开口,说“可是这个身份,终极不是个安稳,万一哪一日他就狂性大发...”

“我养了他十年,”荒川说,“他现在的身份是我的徒弟。他以后会不会狂性大发我不知道,但是现在,我知道他从别人手里面守住了这个庄子,还保护了你们所有人,他动用这个心法,是为了谁?”荒川一贯淡漠,可是此刻气势更凶悍,他环视一圈在场的男人,他问“除了荒,还有谁站出来,抵挡了哪怕一下?”

没有人敢回答,有年轻人低下了头,宗祠内鸦雀无声。
荒川自嘲一笑,说“也怪我,把你们护得太好了,没见过血,还想再江湖立足。”

有年轻人壮着胆子开口,说“现在说这个已经来不及了庄主,如果不把荒交出去,我们庄说不定也会被整个灭掉。”

“哦?”荒川似笑非笑,“你们在座每一个人的命是命,我徒弟的命就不是命?”

荒川接连三个问句,立场早就摆明了出来,他从捡到了荒那一天开始就决定护着他,任何时候都是一样的。他的目光锐利如剑刮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有人羞愧的低下头去,也有人满面愁容,“这件事情我会解决。”荒川说,“但是有我在一天,你们休想动他。”

多可笑,第一个向他挑起斗争的,并不是外面虎视眈眈的敌人,而是他和荒一直保护的人。

总归是世人凉薄,贪生怕死之辈甚多,却无需对世人失望。肝胆磊落,孤勇温柔,只需要一人就足够。



荒川回到小院子的时候荒已经睡着了,他就耐心的坐在一边看荒睡觉,然后手里在翻看着一些近来的账目。

“师父。”荒一看到他立刻就坐了起来,荒川却笑着摆摆手,说“肚子饿了没有,晚上一起吃饭?”

早就过了吃饭的时辰,今天家里气氛闹得这样僵,也没有人敢主动去跟荒川提要吃饭的事情,耽误到了现在,荒就在自己院子里的小厨房给荒川煮面吃。

荒川自小就是精贵少爷出身,彻彻底底的君子远庖厨,荒小时候也是少爷,被荒川带回来之后也从来没有为吃饭的问题操心过,于是现在两个人就看着锅里冷水就煮下去黏糊糊的面条,面面相觑。

“还要加一点什么,”荒川憋着笑问,“葱花,酱油,香油,肉末...你这里什么也没有。”
荒懊恼的挠挠头,说“那...怎么办?”

“饿着吧。”荒川笑出声。
于是师徒二人又一起饿肚子。

荒终究还是少年人藏不住心事,他实在是开口想问荒川是怎么样的一个结果,荒川索性坦然告诉他,这件事情自己会亲自解决,“最近带你出去避避风头,如何?”荒川说,“城郊有一个别院,我们去那里住上几天。”
“师父也去?”荒问。
“去。”荒川说,“恰好你的生辰快到了,我跟你一起去。”

于是两个人仿佛就当那场恶战没有发生过,第二天便一人一匹马去了郊外的别院,那个别院临着湖,两个人无聊的时候就钓钓鱼,荒川耐心极好,荒却耐不住性子,盯着鱼竿实在是想动,恨不得一掌砸过去,湖里的鱼都飞上天。

他又不敢这样,只能去烦荒川,唧唧咕咕的跟荒川说话,满心想着把荒川的鱼也给吵走。两个人湖边坐一下午,鱼钓上来两条,话倒说了一堆。

他们身在此处,就好像已经将江湖隔绝开来,世上就剩了他们两个人,下棋钓鱼煮酒烹茶,绝口不提江湖事。不用武功不练剑法,只做富贵闲人。
这日子本来就是偷来的。
荒川刻意隐瞒,荒就顺从的装作不知道。

怎么可能不知道呢?外面的江湖早就炸翻了天,一半人光明正大的觊觎着这份心法,它有多凶险,称霸江湖就有多容易。另一半人,虚伪也好,正是维护江湖正义也罢,都要将这份武功毁于一旦。

内有山庄逼迫,外有整个江湖的压力,而荒川就坐在这里,慢悠悠的陪他过生辰。

荒川说不会抛下他,他就信荒川。要是荒川骗了他,为这几天,他也心甘情愿。

荒的生辰那天荒川早早就不见人影,荒的心便提起来,一叠声的唤师父,就像小时候一样,找不到师父急的眼睛发红,又想着自己是男孩子不能哭,就扁着嘴巴委屈巴巴的到处找,看见了荒川也不说话,只是抱着荒川一条胳膊,死死都不撒手。

“来了来了。”荒川说,“越长越往后退,一会儿不见我就急着找人。”

荒却看清了荒川手里的东西,分明是一碗长寿面,荒川把面放到他的面前,荷包蛋依然是金黄却柔嫩的,荒川顺手用筷子戳破,再把筷子递到荒的手里,说“吃吧,为师以后可以教你煮面了。”

“师尊自己做的?”荒问。
荒川就有些不自然的别开眼睛,说“赶紧吃,不好吃也不要告诉我。”

“好吃,怎么会不好吃。”荒立刻尝了一口,眼睛都笑弯起来,“师尊煮的面条天下第一好吃。”
“你别侮辱我以前带你吃的好吃的了。”荒川曲起手指轻轻敲在荒的脑袋上,又伸手揉了一下,说“傻小子。”

那天晚上荒川还破例允许他喝了酒,荒的酒量是真的不行,喝了一点两颊就开始泛红,眼中水光粼粼,再喝一点他看着荒川就傻笑起来,叫一声师父然后自顾自的傻笑半天。

“师父你真好。”他咕叽咕叽的碎碎念一阵,又抱着杯子笑起来,他盯着荒川的脸看了一会儿,说“师父对我这样好,我死了也愿意的。”

“放屁。”荒川冷静的骂他,“养你十年就为了让你被逼着去送死?”

荒也权当荒川这句话是放屁,他实在是从来没有喝过那么多酒醉得厉害,他趴在桌子上看端正坐着的荒川,语气轻飘飘的说“师父你真好。”
“嗯,我知道。”
“师父你真好看。”
“嗯,我也知道。”
“师父我喜欢你。”

荒川愣了一下,抬手把荒的头发理顺,他温暖的掌心贴着荒的侧脸,荒就着他的手掌心蹭蹭,仿佛一只骄傲得恃宠生娇的猫。
“嗯,傻小子,我知道的。”荒川轻声说。

而他的傻徒弟,已经贴着他的掌心睡着了。荒川看着荒的侧脸,就由着他抱着自己的掌心睡过去。

少年那样炽热的感情怎么会藏得住呢,看向他的目光永远炽热而生机勃勃,永远不让他失望。和他一起练武的时候不自觉紧绷的身体和偶尔盯着他的发呆,温情单纯的让荒川觉得,把他捡回来自己才是最大的受益者,自己才是最贪心的从他身上获取的那个人。

他本来就应该负担着整个山庄的生死,照顾好荒川一带,这是他的责任。不要有太多的情绪,不要有不必要的温柔,这些都会是负累。可是从捡到这个少年的那一天开始,他才活得不再是荒川之主,而是活得像一个人。

担心他受伤,操心他走了歪路,害怕他的内功心法家世暴露...就是最寻常的一切,和他最罕有的温柔。

他知道这个少年喜欢他的时候好像也没有太大的反应,感觉顺理成章。抛开世人眼中的规则和条条框框来说,他们两个确实是彼此付出了最多的感情的对象和彼此人生里面最重要的那一个角色。

喜欢吗?恐怕是喜欢的吧。荒爱他,父兄师长伴侣的所有情感都给了他。他也一样,亲情友情爱情所有浓烈的感情,也只给了这一个人而已。

如果不喜欢的话,他怎么会在给荒的酒里下了药,准备帮他一力承当下即将来临的江湖风波呢?

师父护着徒弟,护着心头所爱,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荒会睡上几天,等他醒过来,一切都尘埃落定。



“咳...”荒川吐出一口鲜血,他用扇子挡开迎面袭来的透骨钉,原来所谓的名门正派动起手来也一样的阴招辈出,他看着那些围攻的人的嘴脸,听着旁边少林的大师依旧在苦口婆心的劝,“荒川之主,你何苦一意孤行,把你的徒弟交出来,此事与你就再也没有关系。”

“我徒弟的命跟我没有关系?”荒川轻笑,“大师这话说得有趣。”
“他日若是他为害武林,你如何处理?”又有人大声责问。

“他日?”荒川说,“任何一个人他日都可能为害武林。”他被气得狠了,带上了一点小刻薄,便似笑非笑的瞥了那个人一眼说,“你不太可能,你就算走火入魔了,武林也不值一提。”说罢一掌挥出,似是带起滔天巨浪,掌风如滚滚洪流,将人吞噬其中。

“你到底想如何?”
“我一开始就说了,”荒川摇开扇子,看上去依旧一派从容,“今日若是我侥幸胜了,你们便放了他。若是我不幸败了,”荒川笑起来,“那就一起去地府,再做师徒吧。”

没有人敢开口,荒川面前是数十位武林高手,若是一对一对决,甚至一对五对十,荒川都可能有机会获胜,可是现在人太多了,他可能会真气耗尽而死。

转念一想,便有刻薄狡诈的人开口,“莫不是荒川之主也学了那天罚心法,我们人数之多,也不再话下。”

一掌便照脸砸下,轰然似响亮耳光,那人立刻半边脸高高肿起,一口血呕出来狠狠栽倒在地,荒川说“我自家的心法,收拾你就够了。”

这一战后来为无数的武林中人诟病,参与之人也无人愿意提起,因为是真的,光明正大的以多对一,而对手,是从来并不插手江湖事的荒川。

人心险恶,利益之争,足够人连最后那一层伪装的面皮也不要。说来也是可笑,他们苦苦要追杀的荒,在保护他们庄子的人,而那些自诩的名门正派,公然做着这些阴暗之事。

晴明站在一处高地上,居高临下的俯瞰着所有人,他摇扇掩唇一笑,偏过头对着雪女嗤笑出声,说“你看这些人,像不像为了争夺骨头扑上来的野狗。”他收起扇子,在掌心轻点,“还好总是蠢货多,不然多累。”他说,“我们就看着吧,不费吹灰之力,荒川之地就是我们的了。”

他不过只是放出了几个消息,短短一个月内,就已经搅得江湖色变。
......

荒醒过来的时候他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只知道自己已经在马车上,似乎已经跑出去了很远,他立刻清醒过来,掀开车帘,看见了荒川的心腹正驾着马车赶路,看见他表情立刻精彩起来,说“你居然醒了?”

荒皱了一下眉头,他说“师父在哪里?”这是下意识的感觉不对劲,他又问了一句,“我师父在哪里?”
“庄主自然是在庄子上,还能去哪?”心腹回答道,“庄主要我带你先走,自己处理好事情,随后就来。”

“什么事情。”荒逼问,“他给我下了什么药?”不过就是随口一诈,他记得自己那晚是喝了酒,昏睡过去不足为奇,奇怪的是心腹看他的眼神奇怪,似乎是他不应该这么早清醒。
心腹是个心眼老实的中年人,这么一问立刻就说了“我也不知道庄主给您喝了什么,但是他跟我交待的时候说,足够您睡到目的地了。”

荒川想抛下他,他太了解荒川了,他这么做,一定又是想自己扛着所有的事情。
“师父在哪儿?”荒直接问道,“告诉我。”

那人却摇头,“庄主只说让我带你走,其余一概不知。”又补充了一句,“但现在风口浪尖,您不能再回去。”
那便是说形势危急了。荒不过转念就想明白,荒川将他送走,定然已经是违背了众人,现在局势定然不会好。如果他回去,顺利是两个人一起从这件事中抽身而出,若是不不顺利,他便用这条命,换荒川的安全。

两个人心思都是一样,荒却在也没有迟疑,他面上不动声色,只是点点头问,“我们现在在哪里?”
心腹回了他一个地址,算起来他不过刚走了几个时辰而已。

荒猛然出手,将毫无防备的心腹一掌劈昏在地上,荒低声道歉,然后将人搬到马车上,推到路边,他自己一个人驾着两匹马立刻折返。

路途算不上远,但他要最快的速度,一路上两匹马换乘,等到马的速度慢下来,荒便腾身而起,以轻功赶回荒川。他要节约体力,来面对即将到来的一场恶战。

荒川河畔,水声滔天,平静了许久的河川似乎在应和着他的主人的怒意,也变得格外的汹涌起来。荒川就站在江湖,唇角带血但依然无损他的强悍尊贵。他后退一步,河中水起,准确的将一人击倒在地。

他不知道他已经打了多久,只记得一波一波的人来,然后他一个一个解决掉,他没有任何帮手,唯一的助力不过是身后河川。 他的力气已经有些虚了,出招更多的时候凭借着本能,快速的消耗内力让他气海都在生疼,他身上不是没有外伤,已经有刀剑划破了他的手臂,但好像疼痛已经不要紧了。

他不过是要撑一口气,撑到不能撑为止,撑到他的小徒弟被送的远远的。他能为他保护到多远,就保护到多远。

那是他荒川的徒弟,是他心上少有的那一点温柔,自然承担得起,他用命来守护。

一掌击出,挥退持刀的男子,折扇一和成为一根,纵身跃起,顺着来人手臂上大穴一路点过。反手小擒拿手,扣住脉门再击倒一个。折扇挥开,扇面上一排利刃便毫不留情的划过。他怒意滔天,便越战越勇。

但终究还是力竭,荒川被人从背后狠狠一掌,鲜血狂喷,单膝跪在地上,已是一把刀就要当头砍下,罢了罢了,为师只能护你到此处。

二胺后他听见了一声清啸,似有人自远方而来,凌厉掌风铺天盖地将看在面前的人全部掀开,像是不顾一切的杀出一条血路,要来到他的面前。那持刀汉子被一掌推出老远,荒川却已经闭了眼睛,微微的摇头笑道,“傻小子。”

荒回来了,他一手揽住荒川,一手将身边围攻的人全部扫开,掌风迸发硬生生在战场上替他们两个圆了一方天地出来。

荒川闭着眼睛,似乎在休息片刻,由着荒把他唇边的血渍都擦干净,他实在没有力气,连说话声音都比平日轻了几分,他笑骂“孽徒,你怎么还回来?”

“回来陪师傅,同生共死。”荒说,他将荒川扶着坐在一边,说“您看看,我这些年武功学得如何?”他唇角微翘,像极了平日两个人笑谈的样子。

荒出手,却将这生死战场换成了他们两个平日练武的小院。他反手一挡,顺势夺刀,解决一人,就着使出一套刀法,刀法大开大合,杀意猛烈。荒川便笑着说“不错。”长刀崩断,荒川扬手将自己的折扇丢给他,说“接着。”

荒纵身跃起接住荒川的折扇,折扇一开反手别住一把长剑,手腕一抖,长剑断成几截,折扇一和,便直冲着来人的大穴而去。
折扇精铁终究是受不住这样的重击,崩断一根,荒便瞪大了眼睛,急忙跟荒川说“师父,我把你扇子弄坏了,以后重新给你做一个。”

两个人便同时笑出声来,荒川起身迎敌,好像下一秒就能有一个以后,两个人可以一起去挑一把新扇子,荒川还要指使着荒给他画一个漂亮的扇面,独一无二,不流于俗。
终归是不想死。

荒回头看了荒川一眼,心法运转,便是江湖之中人人想得到又人人得而诛之的“天罚”。他原本已经空了的气海一瞬间好像又被充满,荒将荒川护在自己的身后,双掌一推,便好似有无形的气浪层叠炸开,将周围的人全部掀翻。他站在荒川水边,一掌拍出,河水应声而起,掀起巨浪,他一手运着荒川一脉的心法,河水凝成无数冰刀,铺天盖地的砸了下来。
......
此战已近尾声,没有人愿意上前送命,荒和荒川也只是站在一边调息,双方都已经力竭,就看谁能僵持到最后。

有笑声传来,惊扰了这个修罗场的肃穆,晴明一人走过来,说“现在杀掉你们任何一方,我都不费吹灰之力。”话音一落,便是折扇飞出,扇尖上锐利刀锋已经连夺三人性命。

他便抚掌得意大笑起来,对荒说,“心法交出来,我放你和你师父走。”

“没有心法。”荒说,他是真的没有,当天家族被毁,心法早就和他的父亲一起毁灭,他现在天罚练到第七重,不能再前进一步,也不过就是因为他只记得到此的心法而已。

“无妨无妨。”晴明说,“你就是一本活心法,”他身形极快,荒已经力竭,在场根本无人可挡他,就眼睁睁看着他绕到了荒川背后,折扇上的刀刃,架在了荒川的脖子上。

他对着荒笑笑,说“去把心法写出来,把你师父还给你。”

一瞬间沦落为被胁迫者,荒川几乎快要笑出声音来,荒没有任何的迟疑,说“好。”

但也不过眨眼之间,荒川一手扣住晴明的左手,躬身向后猛击,将自己脆弱的咽喉离那锋利刀刃远了一些,右手掌心中竟然翻出一把薄薄小刀,那刀折叠于袖中,向下一甩便凭空长出一截,荒川轻笑,毫不留情便向自己的侧腹刺了过去。

一刀两人,荒川伤,晴明也伤。

脖子上的力量顿失,刀刃不过擦破一点外皮,荒川却连推开晴明的力气都没有,便当头要栽倒在地,荒一把将他接住,死死搂在怀中。

此招名为“见温柔。”天涯万一见温柔。

护住自己性命,为自己也为所爱之人。天下茫茫之大,总有一处是栖身的温柔之所。要留好了性命,与他相见,遇到了合适的人,温柔就不再是弱点。而是果决一刀,护住自己,伤了妄图害他们之人。

荒川之主贵有河川,但他的小徒弟,是他唯一的栖身陆地。

荒搂着荒川,耐心的帮荒川脖颈上的血迹擦掉,他笑起来,说“师父,你知道这个心法,还有别的用处吗?”
“什么?”荒川问。

荒便眨眨眼,说“我用给你看。”
便是炫目白光,遮天蔽日。

............

三个月后,荒川半靠在甲板上晒着太阳,阳光温柔的洒下来,荒便凑过来,给他剥新鲜的莲子吃,然后撑着脸,对他微笑起来。

荒川便伸手在他头上一记轻扣,低声说了一句,“逆徒。”

荒笑起来,说“师父,江湖规矩,救人一命,是要以身相许的。”

荒川就停了剥莲子的手,上上下下的将他打量了一遍,看得荒脸红心跳,半晌荒川慢吞吞的开口,“我救你两次,你只能许我一次,吃亏。”

“不亏的。”荒立刻紧紧抱住他一边胳膊,说“一次许给你当徒弟,另一次,”他压低了声音说,“许给你做夫君。”眼看着荒川立刻就要抽胳膊走人,手上力道又加了几分,死死抱住荒川胳膊,“做娘子也可以,只要师尊愿意!”

荒川便腾出手来掐他的脸,掐的那张英俊面庞龇牙咧嘴起来,他就微微低下头,笑了起来。

天罚心法还有另外一个作用,是幻境。那日一战,有人死有人伤,最后关头,荒动用了幻境,于是在那幻象中,他和荒川都已经死了。

至于晴明,那本就不是真的安倍晴明。是那温柔仗义的少侠晴明同胞弟弟,面容几乎一模一样,但性格却千差万别。真的晴明来带走了他,余下的事情他的兄长会处理。

荒川的庄子交给了晴明打理,彻底退出江湖。不过问江湖事情,余下的产业已经足够他们吃喝无忧,若有人还想入江湖,那就是个人造化了。

于是以后,他就和荒川江海寄余生,那些地方志上没有见过的东西一起去看看,好吃的东西一同品尝,有不平之事也可以偶尔出手,如此携手一生。

从此天下尽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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